因为嫌弃护士启月的扎针水平不行,患者家属童刚一脚踢向了她。殊不知,启月是孕妇,历经千辛万苦,才成功保胎至六个月……
01
“菲菲快一点,监护室准备床位,心电监护、吸氧表、吸痰器、小呼吸机都准备好,马上ICU要出来一个患者!”护士长焦急的声音在护士站回荡。
作为主班护士,我匆匆的记录完新入院患者的护理记录,第一时间奔去了监护室准备床位。
我叫菲菲,东北一家医院呼吸科的护士。2018年12月7日,和每一个忙碌的日子一样,收患者、做治疗、发口服药、做出院指导,所有的护士都在自己的岗位上脚不沾地的忙碌。
今天要从ICU转出的患者董霞,女,42岁,最初是因为心绞痛于12月1日8点由心内科入院的,医生立即安排了十八导心电图,确定没有心梗。
到了下午2点40分,董霞却突然心梗发作,心内科医护马上进行了心肺复苏并且行气管切开术,总算抢救成功。
因为病情较重的缘故,当日晚8点,董霞转入了ICU进行继续治疗。
如今患者病情刚有所好转,却因为感染和长期卧床得了坠积性肺炎,转来我们呼吸科,继续治疗。
由于近期病患较多,科室人员紧张,院里也没有多余的护士能够调配,全靠自己克服。这样的状态下,护士长只能让启月回来工作。
启月,28岁,一个怀孕6个月的孕妇,此前因为有先兆流产在家休养了一个月。虽然启月的家人都不太愿意她回医院接着上班,可是想到三万多块钱的生育险,启月还是舍不得直接辞职,科室也愿意多照顾她一点。
12月8日,周六,启月在休了一个月病假之后,终于回到了队伍之中。
一个多月不见,启月整个人胖了一圈,微微隆起的腹部也越发明显了,只是气色看着还不怎么好,因为之前有过先兆流产,启月整个人显得小心翼翼的。
这次,护士长特意安排了后边病房的十个轻感冒患者给她。
还好是周六,新入院患者和治疗都比较少,启月忙完了后边患者的输液治疗,就开始了正常的巡视病房。
而此时负责监护室的我头上冷汗直冒,董霞因为连日来的治疗,血管情况已经非常的差了,基本找不到适宜留针的粗直血管,可是留置针又到了使用期限,不换不行。
第一针,我进针浅了没碰到血管,小心地在血管里探了一下,结果碰破血管壁起了血肿,我赶忙拔针的同时给董霞按压针孔。
见此情景,在一旁给董霞监工的丈夫童刚却不干了,他嚷嚷着我技术不过关,说我让董霞遭罪了,并且命令我马上找一个技术好的护士来扎,坚决不同意我继续操作。
这个时间,护士们基本都是在做治疗,我从哪里随便就能给他找个护士来呢?可是童刚的话说得很明白,不换人就要去院里投诉,坚决不同意再让我扎了。
僵持的时候,我正好看到在走廊里巡视的启月,她可是院里静脉穿刺演示的模范护士,技术数一数二。于是,我请救星一样请启月过来帮忙,启月看了看童刚和我的状态,握了握拳,答应下来。
02
启月在董霞的右前臂,选了一根稍微还算直的血管开始穿刺,针一进去,启月悄悄看了我一眼。
我看着留置针里有回血,应该是成功了,可是启月却微微摇了摇头。我领会到这是扎深了,穿透了血管壁。
这时候,启月不敢贸然地在血管里退针,虽然现在看着是正常穿刺,可是血管壁破了,吊瓶滴一会儿就会鼓包。
为了避免更大的麻烦,启月赶忙一边道歉,一边把针拔了出来。
童刚却不能接受了,他激动地谩骂起来,什么拿病人当试验品,打不进去药耽误治疗等等,各种谴责。
启月和我不停的解释和道歉也没有用,看着童刚越来越激动,我们最后选择闭口不言。
我悄悄的暗示启月推着车离开监护室,回去找护士长来救场。
没想到,启月刚出病房,童刚就骂着在后面踢了一脚,正踹在启月的大腿后面,她一下子连人带车翻倒在地。
因为推着治疗车重心不稳的关系,启月整个人都趴在治疗车上,突出的扶手正顶在她肚子上。启月呻吟着动不了地方,身下却已经流了一滩血。
我激动得大叫起来,走廊里迅速聚集了一些患者和家属。
童刚看着启月的情况不妙,大概猜到了怎么回事,一开始愣在那边不敢动,但马上就开始狡辩:“大家都看见了啊,我没有动她啊,不关我事啊……”
因为过分的紧张,他说话的声音明显有点颤抖。
启月面容苍白,口唇青紫,失血貌明显,我和几个护士站在那里不敢动,护士长带着其余的护士匆忙赶了过来。
她立刻给启月建立了静脉通路扎留置针,挂上空盐水,免得失血过多血管瘪导致扎不上。
主任也第一时间联系了妇产科,要求紧急手术。
启月蜷缩着身子等待妇产科的人员,头上冒着豆大的汗珠,抓着护士长的手说:“这个孩子我保得很辛苦,一会尽量让医生帮我留住它,谢谢了!”
没几分钟,妇产科崔主任带人推着手术床,把启月送到了手术室。
处理完启月的状况,主任马上让护士长报警,同时联系信息科准备监控材料,然后联系了姜副院长和院办公室。
童刚却并未觉得事情有多严重,站在医生办公室门后不肯走,一直在强调他没有打启月,甚至扬言不知道启月是孕妇。
保洁大叔打扫了走廊,一切都恢复如初。警察不久就来了,信息科也提供了监控,证据确凿,童刚被带走了。
还没等我们松一口气,启月的丈夫张扬来了,对于启月的状况他还不完全的了解,只是知道妻子正在手术,而且凶多吉少。
张扬整个人都处于极度的激动状态,对于护士长,他抱有极大的负面情绪,一直喋喋不休:“我就说让她在家多休息多休息,你们硬是要让她回来上班……”
从我们口中得知事情经过的张扬,冲进了董霞所在的监护室。
童刚被带走以后,董霞八十多岁的老母亲在照顾她。面对着不知情的老人,张扬也只能愤恨的锤打抢救车出气。
03
经诊断,启月妊娠6个月外伤流产,子宫中度破裂。
主任马上安排做了配血交叉试验,准备输血,为启月实行人工胎盘剥离术和中度子宫破裂修补术,竭尽全力保全启月的生育能力。
最终,启月想要保住孩子的希望破灭了。虽然子宫保住了,但是三年内不能再次怀孕。
知道妻子脱离了危险,张扬总算稍微放松了一点。此时他才开始顾得上联系派出所,询问关于童刚的情况,以及联系律师咨询启月的维权问题。
而董霞的妹妹以及童刚的兄弟姐妹,则组成了一个强大的医闹队,制作了条幅,在医院机关楼和科室门前开始上演苦情戏。
“医院强势要致我们小老百姓于死地啊!我姐夫被抓进去就是他们医院打了招呼的,我们连人都看不到。”董霞的妹妹也开始哭天抢地。
“患者住院,好端端地成了植物人了,医院不但不负责,还抓了我弟弟,大家给我们评评理啊!”童刚的姐姐跪在机关楼前哭喊着。
董霞在入院当天,就住进了ICU,并且一直昏迷不醒。
虽然医生已经解释过患者的各个脏器已经有了衰竭的症状,也意识不清,但绝对不是什么植物人。
可如今,董霞的家属就是咬定了董霞不会醒,就是脑死亡了,更是直接在机关楼前拉起条幅大肆宣扬。医院对此,也很头痛。
至于科室里就更热闹了,董家的人在走廊摆起了行军床,白日黑夜的不回家,在护士站闹、在医生办公室闹,弄得科室乌烟瘴气。
院里对启月的问题很重视,对董霞家属的“医闹”行为更重视,主管行政的姜副院长更是对这件事格外的上心,亲自督办。
2018年12月15日,院里成立了专门事故调查小组,介入了启月事件的调查,我们终于看到了院里的态度,期盼着事情能圆满解决。
当天,姜副院长来到科室给大家开了紧急会议,竟然是对护士长和主任的批评会。
姜副院长非常严肃,对于主任在这次事件中没有第一时间通知院办和他本人表示了批评,无非就是觉得主任把矛盾扩大化了,没有站在医院的立场来想问题。
主任始终都没有解释一句,只是板着脸坐在椅子上,等着姜副院长说完了,他才认真地说了一句话:“这是恶性伤害事件,相信警察会有处理结果。”
每一个字,坚定得就像是吐出来似的。姜副院长听着主任的话,显然脸色更深了几分。
“护士长,你们护士在工作态度上一定要注意,不要动不动就和患者顶嘴,惹了麻烦产生纠纷,你们能自己解决吗?”姜副院长话锋一转,对准了护士长。
“院长!您这话怎么说的,这件事有监控拍的清清楚楚,警察也都看了认定了责任的,不然也不会把童刚给带走。出了问题,院里不能把事情全都归咎到护士身上啊!”
“平日里,患者对我们呼来喝去,有意见去投诉,我们没有话说,可就今天这件事而言,我们没和患者争吵一句,一个怀孕6个月的准妈妈被人打流产了,我们连正常的维权都不可以了,是么?”护士长盯着姜副院长质问道。
姜副院长完全没有想到护士会有这么大的情绪,他几乎把医院近五年的纠纷赔偿案都讲了一遍,重点强调了护患纠纷的发生率是最高的。
他对于护士体会不到医院的良苦用心,体会不到解决问题是为了保护医护人员的初衷很失望。
随着姜副院长带着满腔怒气的离开,办公室里就剩下了科室的医护人员,面面相觑。
04
2018年12月18日,董霞的病情突然发生了变化,急性的低血糖,低到测不出。家属更是直接摔了血糖仪,在走廊打电话叫家人来,说我们把董霞治死了。
医生马上医嘱50%葡萄糖40ml的静脉注射,同时静点5%的糖水配以紧急小呼吸机辅助通气。
经过大家紧急的抢救,这才终于把董霞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。
病例研讨结果初步得出结论,董霞是因为营养不良才导致的低血糖,可是这一件事,又成了董霞家人向医院索赔的事由。
董霞平常是用鼻饲饮食,家属一口咬定我们护士没有指导过家属如何打鼻饲,也没有给董霞打过鼻饲,所以才导致董霞营养不良而低血糖了。
自然又是去院里一通闹。
同时,张扬那边得到消息,童刚在派出所接受调查的时候表示,因为启月太瘦,护士服又宽松,他没看出启月是孕妇,从后面踢一脚也没有用力,是因为启月推着治疗车不稳,才导致跌倒。
张扬咨询了律师,也得到消息说,想要判定为重伤,得要花时间去做鉴定。
但按照童刚在派出所的说法,且这种外伤流产没有其他损害,也只能是轻伤,不会构成刑事责任。所以,想让童刚坐牢基本没可能。
事实上,童刚也的确在被拘留8天,缴纳了保证金与罚款后,得到释放。
启月自从醒来以后变得很木然,每天总是默默流泪,说的最多的话就是“我为什么要做护士”。她反复地说着这一句话,好像在问一个答案,也好像在问她自己。
看着她越来越憔悴,家属和我们这些同事都是又心疼又无计可施。无论怎样的开解,病房里除了一声声的叹气声,再也听不到别的了。
再后来,启月开始不吃东西,也不睡觉,精神状态越来越差。
院办公室、工会和姜副院长一起来进行了慰问,但是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劝和解,张扬为此和院里闹得很不愉快。
院里通过工会主任和姜副院长,又几次三番和启月进行了谈话,无非都是希望启月能够放弃起诉,医院会替她和童刚进行调解,并直言这样的解决方式,对于启月更有利。
医院解决问题的态度,让启月彻底的失望了。
她原本以为可以得到医院的支持来给自己一个公道,可是如今医院的立场很明确——这件事不能扩大化,越悄无声息的解决越好。
启月整个人变得非常的绝望,没有什么生气。张扬除了要面对每日形容枯槁的妻子,还要应付医院关于是否同意和解的追问。
我们去看启月时,经常看见张扬一个人坐在走廊的公共座椅上发呆。
启月和张扬结婚三年了,因为护士工作的黑白颠倒和作息不规律,启月的内分泌系统不太稳定,两个人一直要不上孩子。
后来,我们听说他们还是找了人吃药扎针,这才好不容易怀上了这个孩子。
如今孩子突然没了,对于启月和张扬的打击有多大,我们都能够理解。
05
事情僵持到12月24日,董霞家属主动来找启月了。
董霞家属和院里闹了一通,没有得到满意的解决方案,转身把主意打到了启月身上。
一家人来到了启月的病房,想要让张扬放弃对童刚的起诉,两家人一起告医院,这样都能获得赔偿。
董家人的观点很明确,他们就是普通家庭,给董霞看病也花了不少钱,如果张扬要赔偿,他们也是没有。
与其这样,还不如一起来告医院,毕竟医院是有钱的一方,总比个人容易给钱。
张扬被童刚家人的话气得直哆嗦,大声咒骂着董家人,把去看启月的我们吓得半天不敢说话。
是啊,由不得张扬不生气!他的妻子身体遭受重创,情绪低迷且还一直卧病在床,施暴者居然能够理直气壮的推掉责任,甚至把这一切当成一场能获得利益的交易!
张扬又四处打听关于案子的事情,但是很多法律建议都是争取赔偿,让童刚承担刑事责任的机会不大。
此时,董霞的家属又因为董霞的治疗和抢救的问题在与医院谈判了。
2018年12月27日,姜副院长一个电话通知护士长去开会,护士长回来后,整个人的状态都很不好。
因为启月的事情,护士长和主任都受到了院里的点名批评,不知道现在又做出了什么处分决定。
在我们的再三追问下,护士长终于说出了院里决定——让护士长去找启月和张扬谈,劝他们两个接受调解,撤诉拿赔偿。
护士长冷笑了一声:“我去说,我怎么说?我是护士长,我的护士被人打了,我还要去劝她不要维权,我怎么开口?”护士长捂着脸,不再说话。
在呼吸科工作了三年,看过各式各样的纠纷,护士长永远像个鸡妈妈一样冲在所有护士的前面。
我看过她强势的和家属争辩,也看过她苦口婆心的劝我们护士去给患者道歉,可是我几乎没看见她在工作中掉过泪。
这是第一次,因为这一次不仅仅是一个护士受了伤害,还有一个无辜的小生命,一个可能会崩溃的家庭。
护士长最终也没能对启月和张扬开口说出院里的意思,可是我们却接到了惊人的消息:启月接受了医院120万的赔偿,并且和医院签了解除劳动合同协议。
护士长带着我们去病房看启月,张扬沉默着不说话,启月也老样子一言不发。
这样僵持着待了十几分钟,护士长叹了口气:“不管怎么样,好好照顾启月,既然解约了,护士这工作就别再做了,等过了三年,你们再要个孩子。”
张扬说他要带着启月回吉林老家去,父母也愿意两个人回去。
就这样,随着新年的到来,启月出院了,我们科室里休息的护士都去送行,启月有了点精神,但还是不爱说话。
最后临走前,张扬对护士长说出了心里话:“我并不想要那120万的赔偿款,而是一番折腾下来,启月的心理状态越来越不好,主任说启月现在已经是轻度抑郁了,如果一直陷在这样的负面情绪里出不来,只会越来越糟,并且很危险。”
张扬是真的不想再继续拖下去了,他害怕拖到最后,连家都没了。
启月走后,医院忙碌的工作没有任何变化。
2019年1月1日,新年伊始,我们收到了董霞家属要求转院的申请。
董霞的状况越来越不好,家属多次扬言要是人死了就让医院负责,这就像个定时炸弹,每天让大家提心吊胆。可是,他们居然主动提出转院!
董霞一家人雇了护送车急匆匆地就走了。
后来,我听说是医院主动找董霞家属谈判,说负责让张扬撤诉,同时还会给董霞家一笔补偿,条件就是董霞必须马上转院,家属也不能再闹。
董霞家属欣然接受,签署了约定,就这样拿着20万的“好处费”,带着董霞转院了。
启月走了,董霞也走了,护士长和主任受到了院里的点名批评,扣了绩效工资和考核评分。这件意外事件,就这么悄无声息的结束了。
事后,科室把董霞的案例作为典型案例来组织讨论时,我们也从主任那里知道,她转去了一家民营小医院,一个礼拜以后,因为心功能衰竭而死亡。
作者 | 卷卷 护士
编辑 | 小徐 文艺斜杠花季妇女 真实故事在线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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